聊天

她的痛苦已经喝不下了,还剩许多,于是只好把自己变成容器,足够安静地摆放在这间餐厅靠窗区域的长条木餐桌上。那女人还在讲述。两人一起面对着窗外景色。女人的故事已经从曼谷旅居讲到童年和家庭。她饶有兴趣,但依然从心里升起一股疲惫。什么时候结束?很快,轮到她是那个讲述者了,和采访对象一起坐在两张户外椅子上,咖啡已经空杯。对方把吸管咬得彻底变形,几乎没有一个角度是没有用牙齿磨砺过的。她本来对这场对话抱有期待,但十分钟后就落空了。迷茫的状态总是有同一种遣词造句的方式。她又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过去的人的五官局部,从鼻尖到上嘴唇的区域。

于是结束后,她点起一根不存在的烟,把话语扯到自己这边。来说说吧。她说起手,说起身体,说起脑海中抽象的距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在当下渴望从对话中飞起来,去一直想去的地方——那个有答案的地方。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答案只会在另外的对话里:一个不在她生命和想象中存在的对话里。这里甚至也没有理解,因为语言被她当作干冰,只释放出浓雾。对一个陌生人,她当然也在讲真话,只是怎么可能是清晰的话?女人先离开了,她继续坐了一会。雨天,有人从隔壁店铺走出来时,突然在台阶上滑倒了,屁股坐在第二阶台阶上,没有眼泪,身体也无法动弹,很痛,两位随后出来的同伴搀扶着她站起来。她看了一会,收回目光。桌上留下的两只白色咖啡杯,她帮店主收进去了。桌上的液体痕迹,手边没有多的纸巾了,就留在那吧。前面不小心让痛苦从杯中晃出来了。

好多年前,那个女人说:“今天讲了这么多,我就是为了梳理清楚我的人生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错。”

她当然忘记了这么深重的问题自己当时怎么承接的。但不重要。无从谈起,莫名其妙。那个答案不存在,是因为问题不该存在。

不过今天,她给一个也许之后再无联系的人也讲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人们都会这样吗?回旋镖。她在洗澡时摇了摇身体,痛苦的生命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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