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当一名侦探吧。
为什么?
因为有许多悲观的想象力。
这是你认为侦探必备的技能?
当然。侦探就是那种看到一张票据或者房间里的一道印迹就会想象有某种悲剧已经发生的人,然后他们做的事情便是竭尽全力证明悲剧已发生或未发生。
我还以为在总结侦探技能时你会说细心或者勇敢这类的。
我肯定不是勇敢的侦探。
我觉得你在很多事情上挺勇敢的。
那是你觉得……我记得你好像之前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对我的评价,是的,我还记得。但那时听到的感受也是对此存疑,不过我没有提出反驳,可能是出于虚荣,用沉默接受了你说我勇敢的赞许,想着说不定未来我真有这么勇敢了。不过刚刚,我倒是直接反驳了你的观点,可能是因为好累,实在不想承担勇敢的责任了。
那你的确也是一个擅长逃避责任的人。
你看,你又在给我下定义了。无论好坏,我都不想接受了。我其实很喜欢我们今天对话的开头,你问我一个可以聊起来的话题。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呢?
(颅内对话在这里出现了暂停。因为“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并不知道,过去相识的记忆没有办法帮我给出对这个问题的足以让我信服的答案。第一次遇到了对话暂停的时刻。果然。只有这样的问题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在想象中完成,必须由“你”来提供新的信息。)
你这个发现倒是对我们的关系意义非凡。我的确总是期待你能像我问你那样问我这样的问题。
但虽然看起来总是你更主动地提问,我每次思考和回答都很认真哦,全都是真实的话。
我发现了颅内对话在进行的时候,无论从什么话题开始,我们最后都会进入一种权力的对话,两个人都想要强调自己在关系里的认真,想要说明自己没有错误,不断表达更多来让对方能全然理解自己的用心。你说你回复得很认真,是想要强调你的态度,但我刚刚其实内心的需求是希望你也能多主动问问我,我不会评判的,你现在总是恐惧我会评判你。但你的沉默,你在我提问之后聊起自己经历的方式常常会让我感到你很自大,自大的你你根本不会在意我。
我过去很害怕这样的情形,我是说当对话里出现“权力”和“自大”的言论。不过我现在可以算是懂得多一些了。你曾经在玩游戏的时候提起一件我童年时的小事,好多年了,距离我和你讲起那件事,但你还记得,这让我当时很惊讶。有时候我心里会幽怨好像总是我记得的事情多一些,但想到这个小事,我会觉得你也在用你的方式记忆我,只不过我们记得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内容。只要这么想,我的幽怨就会变得又轻又小。可惜没有太多这样的游戏机会去对照两个人的记忆,把好的记忆擦亮,也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共同的伤心的记忆。
这样的游戏机会本来可以创造很多的。你没有……
我会接下这个责任,是我没有创造机会。但你也没有。你注意到吗?其实刚才本来有一个地方,我想说“抱歉”来着,但是控制住了。因为之前我们沟通过一次,我认为的确自己不该过早道歉,而是要说得更明白。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起的。快乐是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难过是因为我没有做的事情、你也没有做。在那时我们都不懂。现在换一个方式来谈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我们分别领走一半的责任呢?我希望是这样的。
可以。我同意。这听起来是公平的。
我想说让你伤心的那件事,或者你曾经开口说过的那几件事,我其实都知道。因为在意,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问题不是我不在意你,而是我也有伤心,伤心的时候感到自己不被你看见与理解。总是仿佛只有先承认你的伤心才可以,而稍微做得偏离你的预期就会制造一个长期存在的记忆伤疤,我都没有机会和你说我为什么伤心或者感到压力巨大的原因是什么。我曾经会先道歉,心想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我的感受好了,但后来变得好像永远没有机会让你了解我为什么伤心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抱怨我吗?
是的,但不是要让你全部承担这个抱怨,对于我自己的伤心,我也有责任,没有能在当时说得更清楚,而是现在才想清楚、现在才说出这些话。只不过现在当我说起“责任”这个词的时候我觉得它是很轻的,它是非常干净的,没有任何后悔或愤怒在里面,也没有自满。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不伤心。
我知道的,我说了上面的话,没有想要让你改变什么。而且我也会在想,其实之前就也有在想了,如果我是这么想的,说不定你有可能在更早之前就是这么想了,你也忍住了,你也有可能为了考虑我而有我不知道的自我压抑的许多时刻。我们可能是一样的。我的冤屈非常有可能是……我错了。之前我感到自己在一个死胡同内停了很久,每天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要怎么走出去,后来我想之所以那里走不出去,可能因为那里就是之前自己都不知道的边界。不要冲破过去。现在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会邀请你来看看我们俩的南墙到底长什么样,它的地理方向在哪,由什么材质沟通,有多长,有多高。我们可以一起在南墙上签字留言,写下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纪念,然后一起转头去别的地方探索爱的广大。如果这样就好了。
你在讲道理了。现在的你看起来像一个宗教布道师,光辉又令人寒颤。有时候,我觉得你讲的道理很好听。其实想听你多说一些的。不知道为什么,当你说这些的时候,虽然一方面我会觉得你也在批判我,毕竟有一部分的你是在指责我如何不够理解你,但另一方面我在这些话语里感到一种奇怪的自由,就好像你对我讲,是因为相信我们还会有机会说下去,这种自由的感觉是“还有明天”的自由。
听你这么说我很安心。
可惜没有如果就是了。而且我不得不再次回到我们对话的原点,现在所有这一切都仅发生在你的颅内,我们没有真正地对话。你甚至再无可能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