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散步

大概是为了躲避一个截稿日的压力,当得知原本为调休工作日的周日有项工作安排取消之后,安排了周末回家。

母亲问我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她最喜欢在我回家时准备的菜肴是炒虾或芋头牛肉,这次我想吃点不一样的,于是说了想吃鱼,自己在家很久没有烧过了。

周六到家时,母亲把门已给我留着,微微开着。她在合上移门的厨房里忙活着,把香干下锅。我去房间放了书包,洗完手,出来,站在客厅,她转身忽然看到我,被惊吓了一跳,笑着打开移门说,“我刚刚看了一眼,你人还没回来,怎么一下子就到了?”

午饭有三道菜。清蒸鲈鱼,分成两段,装在一个铁碗里。木耳豆芽炒肉。清炒茼蒿。

吃完很快她又在收拾,说要煎猪油,然后下午做包子,晚上吃,多余的让我第二天带回上海。我不会发面粉,只在包馅的阶段参和着。不像是饺子,我能捏出形状好看的褶子,我做的包子每一个模样都很丑,刚开始能推出褶痕,收口的时候捏不住,含糊地把面团拢在一起。有几个肉馅包得过多,局部面皮肉眼可见地薄透。这是母亲第一次做肉馅为主的包子,往里加了香干(因为我喜欢),和许多许多香葱。她自己不爱吃肉,晚上只勉强吃了一个。

夜晚时间过得很快。她新买了一支手机,我帮着把上面的邮箱和银行的账号重新设置好了。我们一起看了两集美食综艺,她因为节目的内容,说想去西安,五月底。我看了机票,往返一千多,她说由我做功课,定了时间和她说。后来要睡时,已经快一点了。母亲前一晚看电视到四点才睡,第二天九点起床。

周日我起得很晚。母亲说她快到清晨时起来上厕所,来我房间看了一眼,给我多加了一床盖被。我毫无察觉。醒来,她又在厨房里忙着。我说不必再出去买菜,中午她在家用葛粉炒蛋,炒了荷兰豆,把昨天没吃完的鱼热了。我睡得昏沉,起来感觉全身都没舒展开来,忍不住又想倒在沙发上,不做任何事。母亲之前担忧地问我,你平时自己在家也是这样过日子的吗,自由职业。

下午没事,母亲主动说出去走走,去中央公园,或者图书馆,或者某个芍药园。这是从去年开始的变化。以往很长时间里我回到家之后和母亲的相处都局限在这个两室一厅的房间里面。

我们下楼后,穿越小区,从北门出发。小区里树木长高了太多,母亲说池塘里有鸟,我没看到,换了个位置才发现有一只夜鹭,站在莲叶上,见到我们依旧一动不动。母亲问一旁黄色的花名是什么。我记得上一次我们走到这里,这个问题也发生过一次。但我忘记了答案,只好再拿出手机来,用“形色”查了一遍,唐菖蒲。我告诉母亲,她应声,我想也许下次我们还会忘记,再来到这里,重复一遍一模一样的对话。

空气中香樟的气味明显,还有藏在绿树堆中不具名的花香。这种既包围又轻淡的香气氛围会让我因为忍不住想深深呼吸而变得心胸开阔起来。

路上关于植物的对话多了起来。络石花被我认错成风车茉莉。我们还看到了柿子花、络石花、柠檬花、枇杷树、八角金盘,也许能一直写下去。母亲喜欢考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有些她知道答案,有些她不知道。两个不同的情况语气很好区分。上海图书馆门口请来园艺师造了一片景,错落有致,淡紫色月季。

我们走去博物馆。在过安检时,母亲为了解释没带身份证无法直接进入闸机,朝保安人员说了一句自己在嘉兴二十年了从来没有来过博物馆。保安小声答了句,“二十年,就是一眨眼间。”

博物馆常设展是关于嘉兴的历史,展览大多黑暗、肃穆,有两处展厅都设计成考古现场。母亲和我说感觉房间里面有“古代”的味道,让她很想打哈欠。我们蜻蜓点水地逛完了。出来后,又往南湖的方向走,这是我们最经常去的地方。母亲一路上说自己走不动,这么点路就已经感觉累了,西安要么不去了?她不知道。最后乘上有轨电车回去时,我们在手机上查看步数,9400余步。

回家之后,我看了会电脑,她躺在沙发上小睡了半小时。吃完晚饭,母亲给我的行李箱里装满了家里能带去的食物。总是这样,竟然在上海没有什么买不到的,但是母亲觉得把家里吃的带去,能省一点是一点。她自己做的包子、馒头还有饺子,装进我的行李箱里,连同前天熬的一小碗猪肉,也让我一并带走。离开家的时候,我和母亲说假期最后一天可以来上海找我。她说,好的,谢谢。

那声“谢谢”声音很轻,像是意外掉落的珠子。我人站在电梯厢内,捡起了那枚滑至脚边的珠子。朝母亲挥挥手说再见。在记忆中,我找不出上一次听见母亲对我说“谢谢”是什么时候。

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我忍不住细细掂量这两个字的语气。

和母亲的关系进入到近来年最为舒畅的阶段。我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我们只是一起走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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