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特别擅长修电视机。
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母亲有七个兄弟姐妹,亲戚家之间经常互相串门。九十年代末尾,县城里买电视机的人变多了,那种液晶屏背后拖着一个厚墩子的老式电视——当然,“老式”只是现在的称呼。
那时,只要谁家里的电视画面变成雪花点了,就会喊我过去,“那个会修电视的小孩”。我会先绕到电视后面,检查开关,重重地拍几下后壳。往往这时候,大人们就会告诉我,“这个方法我已经试过了,怎么拍都不亮!”这正中我下怀。接下来就是我展示魔力的时候了。我拿来遥控器,端正地站在电视机前面。那个位置几乎就是当时一个家庭空间里最重要的客厅的正正中间,按下几个键,搜索信号,等待,几乎不用太久时间,原本布满雪花点的电视机屏幕转而变为有声有色的画面。我身边响起“哇”的呼声。
我母亲对此非常自豪,和其他人说,将来我即使其他什么都学不成,也不至于饿肚子了:可以走街串巷给人家里修电视去。
那个年代,电视是县城家庭娱乐的中心——除了麻将和其他赌博方式之外。我喜欢看《楚留香传奇》,每次片头曲开始播放的时候,我就凑过去听,画面里一身白衣的郑少秋正使用轻功从一片青绿的竹林中穿身而过。后来还有一部主题关于乾隆下江南的电视剧也很流行。午间,地方台准点会播放台湾配音的《名侦探柯南》。晚上在天气预报播完之后,有一个电视台每天都会播放全明星合唱的《明天会更好》,那刚好是我写完作业可以在客厅里玩一会的时间,我总是埋怨这首歌怎么能播放那么多遍?大我八岁的姐姐沉迷正在连续播放的《还珠格格》,她和同学还模仿琼瑶在课余写人物繁多的爱情小说,后来她也很爱看宫斗题材的电视剧,比如《金枝欲孽》。家里有一个姨妈很喜欢看香港电视剧,尤其是犯罪类的,比如《洗冤录》《大宋提刑官》。每次在她家玩的时候,我都会跟着一起看几集,《陀枪师姐》里有一个戴渔夫帽的凶手把我吓得不轻。
他们都说不知道我从哪学来的修电视的方法。我也忘了。可能最早我们家里电视坏的时候来了一个工人上门维修,我在旁边看着他极轻巧地就处理好了两台电视的问题,于是记下了他的操作方法。
说起来,基本是都是同样的问题:没有连接上正确的信号源。顶多就是不同型号的电视机,遥控器和电视后台的“搜索信号”的位置不同罢了。再不济就恢复出厂设置,再搜一遍。我现在已经找不到证据,但不知道为何有一年夏天电视出现故障的次数特别频繁,我总是能接到很多邀请,去人家家里修电视。
除了观看节目之外,大人们对电视本身总是感到十分陌生,在他们看来除了用上下键换节目,或者用左右键调音量之外,就无法掌握任何除此之外对电视的操纵了。也有可能,是我当时太小,分不清哪些是连哄带骗的,哪些是人们真的无法做到的,反正每次都美滋滋地去修电视,也没有好奇过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只有我会。
实际上,这件事我基本都已经忘记了,毕竟,我现在已经三十多了。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网络电视,电视机屏幕越来越大,机身越来越薄。有些还能语音操控。甚至,有些家庭已经完全摒弃电视了。
之所以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我最近沉迷一个神秘学游戏。一位行为艺术家教我的。她让人们在纸上画一个立方体,然后画梯子、马、花和雨,讲出这些事物的材质、状态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接着,她会根据画面给出解读:噢,从这个画面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容易封闭内心的人,你的朋友不多但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你的工作并不稳定但你在内心有一个高远的追求,你渴望一份稳定的爱情……
在知晓对应关系之后,我开始让身边的人都画给我看,然后在微信上发语音和她们说:你有一个很大的自我,非常看重朋友和爱人,但某种程度上你的关心也会给人一种被操控的压力。当事情发生不如你预期的变化时,你可能会先有一股逃避的渴望,渴望有股力量能将自己打包带走,远离痛苦的风暴。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被解读人惊呼着向我提问。我才发现我可以比其他人留意到更多画面中的讯息。她们连声说太准了,称我为女巫。我沾沾自喜。在夜晚,独自一人的房间里,我在手机屏幕上一张张滑过这些画着立方体的画面。
对,就是这个时候,我想起我面前的电视机从雪花屏变为彩色画面的瞬间。